華麗外表與激動口號


今年已是21世纪的第10年,回想起经历千禧年时的种种喜悦与不安,仿佛是昨天的事,时间过得真快呵。

2009年的我国,无论是政治、经济、教育、国防等领域,依然有着许许多多的问题与课题急需厘清,或者说,有必要向人民做明确的交代。而在新的一年里,大家依旧睁大眼睛观看,问题是否有解决,以及解决的方式与结果。

去年发生的重大事件与问题,如霹雳政权变天案、巴生港口自由区弊案、战斗机引擎失窃案、赵明福坠楼案、雪州州议员拨款案、总稽查司报告、英文教数理政策大逆转等,乍看之下,以为都是去年才出现的个案/议题,其实不然。

类似的弊案与问题,之所以会发生的原因,并非偶尔出现一群贪婪/无能官员或者政治人物的所作所为,追根究底,它与国阵政府长期执政所衍生的权威体制与思维,息息相关。

杨照在《问题年代》的序文中写道:“那个时代,权威体制想尽办法掩饰太平,让问题隐藏在华丽的外表与激动的口号之下,不要显露出来,然而自以为万能的权威注定是千疮百孔的,从每一个威权照顾不到的缝隙,透进来的,不是光,而是问题的冷风。”

308大选的结果就是透进来的问题的冷风,把威权体制的庞然大物,吹得不由主地打了几个寒颤。

不到3个月,就是308大选的2周年纪念。这一年多以来,民联政府执政的州属,掀起种种耳目一新的做事方法,也把许多之前扫在美丽地毯下的肮脏垃圾,打扫出来,曝露在阳光底下,让人民作判断。

长年以来,威权体制刻意包装的华丽外表(普腾国产车、国油双峰塔、KLIA等)与激动口号(2020宏愿、马来西亚,能!),让许多民众相信国家正在快速地开往先进国的路途中,国富民强的目标,近在咫尺,可是当庞大的泡沫被戳破时,终于民众有机会来一一检视,华丽外表背后的腐烂,激动口号背后的空洞。

正如龙应台的《(不)相信》里写道:“曾经相信过爱国,后来知道“国”的定义有问题,通常那循循善诱要你爱国的人所定义的“国”,不一定可爱,不一定值得爱,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。”

威权体制可以一夜之间推翻,可是深入脑髓的盲从威权思维则不容易消除。公务员过于习惯聆听来自一方政治人物的指示与命令,说是奴才心态使然也好,或是为虎作伥也罢,总之,去年发生的每件弊案与问题,都与他们脱不了关系。

去年国阵政府终于在纳吉的领导下,以“一个马来西亚”的口号打先锋,再以6个国家关键成效领域与国家关键绩效指标的国家转型计划压阵,希望修复千疮百孔的公共体系,以挽回人民的信心与支持,并期望在来届大选一洗失去半壁江山的耻辱。

今年人民将会继续审视,每个弊案与问题的结局如何? “一个马来西亚”、NKRA、KPI能不能有效执行?还是威权体制思维下的华丽外表与激动口号再度复活?

我真的希望,在2010年,公共体系不要再出现一个接一个看似无知的错误,毕竟国家资源经不起这样子的耗费,国阵政府也经不起这样子的考验。

(2010年1月1日)

延伸閲讀:

原文刊登于《光華日報》“島城啓示錄”專欄


(不)相信

作者:龍應台

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,后来一件一件变成不相信。

曾经相信过爱国,后来知道“国”的定义有问题,通常那循循善诱要你爱国的人所定义的“国”,不一定可爱,不一定值得爱,而且更可能值得推翻。

曾经相信过历史,后来知道,原来历史的一半是编造。前朝史永远是后朝人在写,后朝人永远在否定前朝,他的后朝又来否定他,但是负负不一定得正,只是累积渐进的扭曲变形移位,使真相永远掩盖,无法复原。说“不容青史尽成灰”,表达的正是,不错,青史往往是要成灰的。指鹿为马,也往往是可以得逞和胜利的。

曾经相信过文明的力量,后来知道,原来人的愚昧和野蛮不因文明的进展而消失,只是愚昧野蛮有很多不同的面貌:纯朴的农民工人、深沉的知识分子、自信的政治领袖、替天行道的王师,都可能有不同形式的巨大愚昧和巨大野蛮,而且野蛮和文明之间,竟然只有极其细微、随时可以被抹掉的一线之隔。

曾经相信过正义,后来知道,原来同时完全可以存在两种正义,而且彼此抵触,冰火不容。选择其中之一,正义同时就意味着不正义。而且,你绝对看不出,某些人在某一个特定的时机热烈主张某一个特定的正义,其中隐藏着深不可测的不正义。

曾经相信过理想主义者,后来知道,理想主义者往往经不起权力的测试:一掌有权力,他或者变成当初自己誓死反对的“邪恶”,或者,他在现实的场域里不堪一击,一下就被弄权者拉下马来,完全没有机会去实现他的理想。理想主义者要有品格,才能不被权力腐化;理想主义者要有能力,才能将理想转化为实践。可是理想主义者兼具品格及能力者,几希。

曾经相信过爱情,后来知道,原来爱情必须转化为亲情才可能持久,但是转化为亲情的爱情,犹如化入杯水中的冰块──它还是冰块吗?

曾经相信过海枯石烂作为永恒不灭的表征,后来知道,原来海其实很容易枯,石,原来很容易烂。雨水,很可能不再来,沧海,不会再成桑田。原来,自己脚下所踩的地球,很容易被
毁灭。海枯石烂的永恒,原来不存在。

二十岁之前相信的很多东西,有些其实到今天也还相信。

譬如国也许不可爱,但是土地和人可以爱。譬如史也许不能信,但是对于真相的追求可以无止尽。譬如文明也许脆弱不堪,但是除文明外我们其实别无依靠。譬如正义也许极为可疑,但是在乎正义比不在乎要安全。譬如理想主义者也许成就不了大事大业,但是没有他们社会一定不一样。譬如爱情总是幻灭的多,但是萤火虫在夜里发光从来就不是为了保持光。譬如海枯石烂的永恒也许不存在,但是如果一粒沙里有一个无穷的宇宙,一刹那里想必也有一个不变不移的时间。

那么,有没有什么,是我二十岁前不相信的,现在却信了呢?

有的,不过都是些最平凡的老生常谈。曾经不相信“性格决定命运”,现在相信了。曾经不相信“色即是空”,现在相信了。曾经不相信“船到桥头自然直”,现在有点信了。曾经不相信无法实证的事情,现在也还没准备相信,但是,有些无关实证的感觉,我明白了,譬如李叔同圆寂前最后的手书:“君子之交,其淡如水,执象而求,咫尺千里。问余何适,廓尔忘言,华枝春满,天心月圆。”

相信与不相信之间,彷佛还有令人沉吟的深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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